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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色本来昏暗,屋里还没有点灯,门口多出来人之后室里蓦地一暗,萧铎刚刚将夫人呕出来的血擦干净,因了室里一暗然后转头,转头之后便是不可置信,嘴唇蠕动了几蠕动,看看野夫,再看看穆清,眼睛睁大半晌才犹疑出了声“穆清啊。”只叫一声名字,旁的都说不出来。
他那时候战战兢兢将穆清叫了十几年,早已经将这名字叫习惯了,他取得蓁儿早已经是另个人的名字,穆清自己也习惯了父亲唤她穆清。
她过去时间里带了蟾织,脸上的肉被刮去不少,父亲该是对她陌生的,不知怎的却是一见面就认出来了。
“父亲。”穆清吸了口气勉强叫了一声,然后眼泪就不可收拾的往下掉,看父亲站起来往门口方向要走,赶忙走了几步到了床榻跟前。
到床榻跟前穆清方看清床上情形,母亲躺在床上形容槁枯嘴角还有一丝血迹,两颊带了点不正常的红,也不过是不到六十岁的夫人,头发却已经枯黄发白,见她进来用残留的一点神志睁眼看她两眼然后便又闭上眼睛昏睡。
穆清痛哭,两腿软的自己都站不住,如若不是野夫扶着她她就要跌在地上去。过去两年,过去两年,她处心积虑就是让流落在外的父母兄弟少受点哭,那样冒着天大的险往远路送钱物,终还是没有叫父母安好。
这屋里四下无人,伺候的人也没有,穆清相信野夫费了千难能将人接回来自然不会不给拨伺候的人,大约是父亲没着人来伺候,再看父母亲情形,一时怎么都过不得,只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往下掉。
萧铎大约也是感慨唏嘘,然毕竟人世朝堂浮沉几十载,除却了刚开始眼眶发红,很快就镇定下来,看穆清也是消瘦憔悴不若记忆中的模样,只能长叹一声造化弄人。
“这些时间受了不少苦罢。”萧铎开口,沉稳若往昔,他本来是文官,流放两年再见还穿着中原交颈长袍,消瘦了许多也依旧带了文雅的样子,仿佛两年里没发生任何事。
“没有。”穆清好容易忍住的眼泪因为父亲这句话又决了堤,哽咽着摇头说了两个字。
萧铎叹息,伸手想要抹去穆清脸上的眼泪,却是手伸到半空看见自己手又缩回来,穆清垂下眼睛狠命咽了咽将眼泪忍住,一时竟然迷茫起来,她往后该怎么办,看见这样的父母亲,她怎么能把人丢在这里,皇帝说要将人接回京里去,眼下野夫把人带到凉州她又怎么能将人带回去。
因了思量这些,眼泪是彻底忍住了,再抬头便是问父母亲这两年的生活,看眼前情形大约也是能想到,只是还是忍不住要问,萧铎却是寥寥几句不愿细说,只是一叠的说过得还好。如此穆清就再没问,原本以为此生再不能相见,却是见着了,只能感激,感激天爷,也感激野夫,他总是最能知道她心意。
“走了这么长时间,你也辛苦了,回去歇着吧。”穆清转头对野夫道,从头到尾野夫都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她哭,看着她们父女说话,站在一旁像个柱子,同两年里他和穆清一起生活时候一模一样。
野夫便无话转身出去了,穆清看着他背影从门里消失,心下也是百转千回。
“你们怎的到了这里。”野夫出去,穆清问父亲,皇帝原本要将父亲接回来,怎么他们就到了野夫这里。
“野夫着人将我们接到凉州。”
“皇上,五皇子……开口着人护送你们回京,怎的能被野夫接过来?”穆清一直在京里等着父母亲回来,好端端竟然到了野夫这里,奇怪又蹊跷。
“冬天路难走,野夫便接我们先来了凉州。”萧铎边说边起身去点灯,对于皇帝想让他在路上冻死的事绝口不提。
当日他们接到圣旨着即刻回京无人相送的时候就知道了皇帝的意思,已经做好了一死的准备却是刚出发半天就被野夫遣来的人接到凉州,萧铎原想着死也要死回中原,却是不料最后到了姑臧城。
从流鬼到凉州的路比到京里的路还远,依着萧铎的性子即便死了怕是不愿意来凉州,凉州在没动乱之前虽然与我朝交好然毕竟是个藩部,萧铎一生最看重名声,怎么可能以戴罪之身来番邦。萧铎那样说一句穆清本想再问一句,心下猛地一顿再然后脸色发白,沉默半晌带了一点不死心问”不是野夫将你们掳来的?”
萧铎已经将灯点着走回来了,穆清看着他拖行的左腿心头重新翻滚,“也算是野夫将我们掳来的罢。”
“皇上是想将你冻死在路上么?”穆清睁着双眼看父亲,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听着什么答案了。
“没有,皇上要谁死,便是一刀的事儿,怎么会这样大费周折让我冻死在路上。”萧铎看着穆清说。
“不是么,不是便好。”穆清垂着眼睛讷讷,自己同自己说了一句。
小火炉上的汤药滚沸,一时间整个屋子都是草药味,穆清坐在毛毡地上,心酸又迷茫,抬头往屋外看去,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,门缝里裹进来的味道全是干草与牛羊味,父亲无话坐在旁边,母亲病重躺在床上,一时间穆清觉着无助极了,抬眼睛四下里张望,却是再不见一直坐在案后的人。近些时日,她在中蛊与不中之间来回折腾的时候,抬眼总能看见大案头后面坐着的人,她看一眼就能继续吃吃睡睡,这时候却是看不见人,一时间觉着见着父母了,却仿佛更是无助。
“往后要怎么办,还能回去么?”穆清问父亲。
“有朝一日能回去的话,便是要回去的。”萧铎眯着眼睛去搅汤药,神色里也无怨愤,只是照常那么一句。
萧铎那样说,穆清一点都不意外,以父亲的为人,况约死也是要死在中原,穆清接过萧铎手里的筷子去翻搅草药,明明有许多话,却是瞬时不知从何而起,想要同父亲说说皇帝的事情,也想要说说自己纠结的心绪,说说兄弟的消息,两年时间里发生了那许多,她想要找个人细细说一说,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,父母亲还是这个样子,她那点为难哪里能说出口,遂终挑挑拣拣只同萧铎说萧威牌位的事。
“祖父的牌位一直未能找到。”穆清羞愧,觉得自己没有完成父亲的嘱托。
“没找到便没找到罢,谁拿去了叫他拿去吧,眼下我们萧家散了去,横竖一个死物,再不能威胁谁,他日能回去的话,着人再给你祖父写一个牌位。”萧铎说话,穆清听得心酸,父亲一生都因为祖父和高祖的事情而头皮紧绷,祖父走了之后他就更是压着这个秘密,眼下竟然听着了父亲说这样的话,该是这两年过得苦极了才能将这旁的都看开。
“你怨恨皇上么?”穆清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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